与有所求的人相处

　　据说有一回，苏东坡与佛印禅师一起在杭州西湖边的上天竺寺游访。他们见到庙里塑着观世音菩萨手拈念珠的形像。
　　苏东坡就问佛印：“观音菩萨，岂不是老早老早以前便已成佛？他还拈个念珠作什么？”
　　佛印道：“念佛。”
　　“念哪尊佛呢？”
　　“他正念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。”
　　东坡愈了不明白了：“念自已作甚？”
　　佛印笑道：“你岂不闻求人不如求已的道理？”过了一会儿，他又对东坡笑道：“居士还识得你自己么？”
　　东坡拍了一掌道：“哪个人不认识自己？！”
　　古人有言：上山擒虎易，开口求人难。说的是人比老虎还厉害。拿把斧子，抓根棍子，和老虎搏斗，无非是打死老虎，或被老虎吃掉，一次性解决，两不拖欠；打死了老虎，你也别不好意思，心中内疚；被老虎吃掉，老虎也会坦然受之，决不假慈悲。可求人就不同了。你是俗人，自然要有俗事，有了事情去求他，他也不吃你，只把眼光三番五次地在你身上撩拨，一直看到你骨头发软，肌肉痉挛，最后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为止，这实在是一种比被老虎一口咬死还要厉害的事情。老虎吃人，决不会先大腿，后胳膊，让你瞪着眼睛出着气看它吃肉，而是一下子咬死你，痛痛快快，你死也死了，根本不用操心老虎先从哪里下口了，反正就这一堆，随便，何等坦荡！求人就不行了，人的胃口高多了。他不吃你的肉，嫌人肉酸牙；他爱吃的是你的心，大舌头毛茸茸的，把你的心舔来舔去，直到心酸破碎为止。另外，他还爱吸你的骨髓，一口一口地吸去，直到你瘫倒在他面前。具体到人肉，也有好吃的地方，这倒不能一概而论；把脸皮揭去，腮帮子可以爆炒；大腿根部经过加工，可以制成肘子；胳膊腿上的肉，虽稍差点，但一条条撕下来，总可以晒成肉干慢慢享用的。最难受的是被吃到最后，你并没有死，你甚至还要兴高采烈地歌舞一番，庆贺一番，并且从此你还要把吃你的人当做恩人，四时八节，往来庆吊，四色礼品务必是要齐备的。
　　人真是怪物。求人的过程也最不可思议不过。你开口，他板着脸；你让他吃，他还老大不高兴；但他真的向你下嘴时，你反而会欢天喜地。你心甘情愿地奉献上你的脸皮、骨头和心肺，人家还要老大不乐意。你说怪不怪？
　　见怪不怪，其怪自败；怪多不惊，习惯渐生。人类生活这样发展下去，到了今天，早已成了习惯了，甚至于沉淀在人们的头脑和骨髓了。于是说，人本来就是如此，何怪之有？
　　但偏偏就有人要大惊小怪，还要呼出一阵党风民风社会风来。古人羡慕擒虎，说这容易多了；今人提倡闭嘴，说是我也不求你，你也别吃我，两清了，人们共同携手迈入高尚社会吧。但此地不是山深云自静，万事不求人岂可得乎？孩子考学，求人不求人？分数够了心里也不踏实，万一被别人挤下来怎么办？应征入伍，求人不求人？争的人这么多，不求人保不定就穿不上绿衣裳。调动工作求人不求人？你有实际困难是不假，但“此类问题太多了，要研究研究，逐步解决”，你不开口，什么时候也“逐步”不到你。近来俗语有“跑跑”，说“这事跑跑吧”。“跑跑”者，开口求人之谓也。用途甚广，殊难举全。